盛夏的傍晚，我时常相伴病愈后的爱人在市区陆水湖八号副坝上散步。这里依山傍水，平坦开阔，与人清爽和明朗。凉风徐徐，夕阳染红了宽阔的坝顶，漫步在蜿蜒的大堤上，凝视如翡翠一般的湖面，聆听澎湃起伏的涛声，脚步随着红白相间的圆形护栏移动，思绪如同在晚风中插上了翅膀。
陆水八号副坝位于陆水湖西岸，据父辈讲，1958年由毛泽东主席、周恩来总理亲笔批示，将陆水河拦腰截断，作为三峡试验坝，八号副坝作为其配套工程也是同年开始修筑。当时，整个咸宁地区有四万余名民众积极响应党的召唤，有组织、有纪律地从四面八方浩浩荡荡地开往陆水河畔，驻扎在沿河的山沟、树林中，正值青春年少的父亲也融入这一洪流中。三年困难时期的新中国有着难以言状的艰辛，但这一代人没有任何借口和条件，仅靠生产队每月的工分补贴和包吃包住的“优惠”待遇，带着一腔的热血和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斗志，荷着一根扁担毅然来到工地。
每当提起这段往事，父亲的脸上总能洋溢着自豪的微笑，他说，这里群山环绕，山路崎岖蜿蜒，但工地上每天彩旗猎猎，歌声震天，人群往来如织，每一个人都好像有使不完的劲。那年代没有机械运输，要在两山的出口用人工夯筑一条1500多米的粘土大坝，其工程的艰难可想而知。工地上仅有几台搬运堤坝基石的吊车，所有的土石搬运全凭着无数的肩膀无数的手，一筐筐，一担担挑上堤坝。没有压土机，民工们就将巨大的山石凿打成圆柱型，然后扎成夯筑的工具，每十人一台，近千斤的石柱在此起彼伏的劳动号子声中时起时落，声震山谷。可以想象那该是一幅多么壮观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！为了早日完成任务多少人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近三里路的战线，每天要挑着百十来斤的土筐往返五十多个来回。累了，擦一把汗，歇一口气；饿了，啃一个馒头，喝一碗水；困了，午饭后靠在山坡打一个盹。他们无欲无求，凭的就是一种精神，一种“一不怕苦，二不怕死”的无畏精神；靠的就是一股勇气，一股“可上九天揽月，可下五洋捉鳖”的冲天勇气。那一筐筐土，一担担石料，终究被他们连同自己火热的深情一层层，一段段夯筑在堤坝上。
父亲说，最难忘的是那如号角般的夯歌和拉拉队的热烈的锣鼓声，打夯的师傅们将工地上看到的人和事编成歌词或顺口溜，每人一句随着石夯的起落放声高歌；拉拉队也将工地上的所见所闻编成三句半，边走边唱。工地上，夯歌四起，锣鼓震天，无不让人群情振奋。民工们在此起彼伏的夯歌和锣鼓声中，如同听到冲锋号角的战士，你追我赶，有的甚至肩挑双担，一路小跑，场面令人热血沸腾！
谈及当年的情景，我们村的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竟情不自禁地唱起当年的夯歌：“恰了啊饱饭啊，哟哟于和额，一起哦把土担，嗨哟赫兹嗨也嗨，为了额毛主席，吆哇子哟啦喝，劲嘞额使不完，踩花领子花也花。”歌声刚落，老爷爷已经气喘吁吁了，但从他满脸的微笑可以感受到那盈满内心的自豪。他说，正是当初成千上万的热血男儿，还有铁姑娘战斗队近两年的风餐露宿和协力奋战，才筑建成今天这固若金汤的拦水坝。据测量，八号副坝全长1543米，全部土方有361万立方米，被誉为“亚洲第一粘土坝”。
父亲告诉我，当年的民工都住在临时沿河搭建的茅草棚里。在筑坝大军的队伍中也有很多的妇女和铁姑娘战斗队，有些年轻的妈妈还带着自己年幼的孩子一同驻扎在工地。白天，她们把孩子交给食堂的老人照看，晚上她们一边哄着孩子如梦一边在煤油灯下纳鞋底，补衣服。有一天晚上，某地的一位妈妈坐在床头补衣服，也许是累了，不知不觉就倒在床头睡着了。深夜，刮起大风，油灯点燃了草棚，顷刻间山沟里一片火海，等到惊醒的人们赶来，一连五六间草棚早已化为灰烬，妈妈也因慌乱中摸错了方向而找不到自己的孩子，等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时，孩子已经被大火烧死了。但第二天一清早，这位年轻的妈妈竟然挂着泪花上了工地……
我的心一阵颤抖！这副坝凝聚的何止这些！还有世世代代居住在陆水河两岸的2007户近万名的库区儿女，他们从1967年开始，为了支援三峡试验大坝的建设，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，先后分5批，耗时3年多的时间，从陆水河两岸迁徙到柳山湖镇的柳山村、腊里山村、宝塔村、团山村、易家堤村、吴家门村。他们深明大义、舍小家顾大家，义无反顾地从山清水秀、富庶安康的陆水河沿岸，迁徙到荒芜人烟、四面沼泽、芦苇丛生、钉螺遍野的柳山湖，无条件地服从党和国家的安排。这种家国胸襟、自我牺牲的精神不正是我们这个民族赖以生存，得以繁荣、延续的宝贵财富吗？
如今，当年的热血青年已为古稀，有的已经不在人世，但时代铸就的精神已经牢牢地凝固在这长长的大堤里，那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无畏斗志深深地夯筑在大坝里。正是那一代人的不懈和无畏才有了当年的三峡实验坝，才有了今天气势恢弘的三峡工程，也有了现在这澎湃58平方公里水域的陆水湖。如今的陆水湖碧水蓝天，烟波浩渺，湖中岛屿星罗棋布，素有“千岛湖”之称。它不仅是赤壁人民的母亲湖，而且是国家4A级旅游风景胜地。
拾步在宽阔平坦的大堤上，举目四望，近处，火力发电厂云烟袅袅，四座冷却塔巍峨屹立；远处，蒲纺集团的厂房掩映在青山绿树中朦胧成景。而这一切都在陆水湖的滋润中日新月异，蒸蒸日上。注视着从大堤前头蹒跚而来的妻子，想到她曾两度中风居然能傲视死亡，坚定走过这夯实的大坝和我一起倾听湖水的声音，心中感到无比欣慰。追忆沉淀的往事，我突然感到这坚如磐石的大坝就如生命一样厚重和坦诚，正是因为它积蓄和凝聚了每一颗尘土的精华，才拥有饮誉亚洲的美名，成就今天浩浩荡荡，鲜活而又永不干涸的陆水湖。不能忘，陆水大坝彩旗猎猎，夯歌四起的壮观景象；不能忘，万千大军，肩挑手提，你追我赶的动人情景；不能忘，千万移民，扶老携幼，挥泪惜别故土的场面。
夜幕开始降临，信步大堤的人越来越多，游人三三两两或结伴或携手，谁也没有喧闹，唯有笃笃的脚步声在感叹。晚风阵阵，湖水碧波荡漾，波涛一浪一浪地撞击着堤坝，仿佛仍在诉说沧桑岁月中不老的故事……
（赤壁市杨家岭学校 聂松彬）
